我爸爸莊宜藻是和祖派叔、宜芝叔三家人一起於民國37年到台灣。為什麼要離
開上砂?實在是生活過不下去,否則誰願意離鄉背井?我記得我們扛貨到河婆
去賣,一天的收入只夠買一斤半的白米,我們家這麼多兄弟根本不夠吃。
那年我9歲。我記得我們在上砂剛剛歡度完「四月二十」後,我們三家人就決定
要移民至台灣,準備到台灣過「五月節」(端午節)。我們到了汕頭,聽說很多大
陸人搭船到了基隆,因為沒有證件無法入境,於是我們在汕頭辦證、等船過台
灣。
我記得那船叫英礦輪,從汕頭出發到廈門過一夜,隔天就能到基隆。我們搭上
了這班船,不料船開到廈門,因為廈門沒有貨要運往台灣,所以船公司不願開
船。一直等到船長宣布,廈門有貨要運到福州,我們才出發。沒想到,到了福
州又要等有貨送往台灣,船才會開。本來兩天一夜可到台灣的船程,我們三家
人卻花了五十幾天才到。當然,計畫趕不上變化,我們來不及到台灣過「五月
節」,身上帶的錢也在旅程中全花光了。
我們到了基隆已身無分文。我們沒錢坐火車,也沒錢吃飯。到台灣的第一天只
好待在基隆火車站。當時我看到有阿兵哥在吃飯,我和莊推芳因為還是小孩子
,就拿著碗向阿兵哥討飯吃。沒想到,阿兵哥沒有拒絕,反而要我和推芳把一
整桶飯扛回去給父母吃。阿兵哥說,把飯吃光沒關係,只要把桶子洗乾淨還他
們就好。那時我們橫渡台灣海峽到了一個完全陌生的地方,看到台灣的阿兵哥
心地這麼善良,我們內心非常感動與感激。
三家人都吃飽飯了,正發愁身上沒錢買火車票去竹南時,一位我們都不認識的
先生在火車站看到我們這群人帶著行李,一看就知道我們是大陸鄉下來的。就問
我們要去哪裡?我們就說要到藤坪找一位莊眉先生。他說這個人已經遷到三灣
了,這位先生人很好,他幫我們叫了一部車,也幫我們付車錢,我們就一路坐
到三灣。到了莊眉家,他把族譜拿出來對照,確定我們是同鄉的宗親,大家很
高興。不過莊眉說在三灣沒有什麼工作機會,不如你們三家人都到獅山去找工
作。
我們到了獅頭山各自找工作,我一開始幫人牧牛(長牛),長了大一點就到礦坑工
作。我父親也是去礦坑工作,一做就做了十幾年。礦坑的工作很危險,經常出
人命。不過可能是我們阿公太保佑,我們上砂姓莊的有四十幾位進礦坑工作,
居然沒有一個人喪命在礦坑裡面。我父親煤礦工作做到五十幾歲決定退休,其
實那時煤礦也快沒有了。我父親當時看到三輪車載砂石的生意很好,他就決定
轉行買三輪車載砂石。那時我父親也沒錢,就找佩芳哥商量,佩芳哥就借了8萬
元的支票讓我爸爸去買車,我們幾兄弟就負責開車。我們也因此一直做,生意
也不錯,慢慢有積蓄,生活也有改善。
我們兄弟載砂石的錢全部交給父親保管,父親也不敢亂花,他都存起來。民國
六十幾年,那時已累積了四、五十萬元的積蓄。但後來我們才知道,父親把兒
子在台灣賺到的錢都帶回大陸了。他把錢用在修祖墳、為窮苦的親人造屋等等
。我41歲時,兄弟分家,大家各自努力持家。那時正值陶瓷產業、玻璃產業很
興盛,我就挖黏土、白砂出售。我大概做了十來年,正巧政府宣布「水土保持
法」嚴禁開採山林礦物,我才結束採礦事業,但我已賺得了一點可轉行的資本
。
也正巧龍門口一家碾米行的老先生,他因為兒子遷到中壢,他兒子要接他過去
就近照顧。於是就找我商量要我頂下他的店。為什麼老先生只找我不找別人?
因為我以前開鐵牛車時經常幫他載稻穀。所以他希望我把他的店頂下來,以後
自己去南埔載穀回來碾、賣。那時候我的觀念是,雖然我做的都是勞動工作,
有工作做就一直做,沒有去想要找輕鬆的工作或不勞而獲的事。
我父親重病的時候,我母親的躁鬱症就發作了。我母親發作後就幻想我父親有
外遇,要找我父親算帳。我們當子媳的要經常保護父親,免得父親遭母親修理
。我們帶母親去給醫生看,醫生說她患了老人痴呆症的躁鬱症。也開了藥給她
吃,治療一陣子後,精神方面的病症是有比較和緩,但若藥力太強,第二天她
的頭就垂下來,坐在椅子上那一動也不動。我們覺得這樣也不好,因此盡量不
給藥效太強的藥物,也給媽媽行動自由。
民國85年,那年我媽媽77歲。某一天下午四點半,我太太進廚房要煮晚餐給她
吃。等煮好了要叫媽媽吃飯,結果媽媽就不知走到哪裡了。很多人說看到她從
家門口對面的巷子往內走,可能走到嘟嚦口了。我們萬萬沒想到,媽媽那一次
這麼一走,至今快20年了,從來都沒有回過家。
我馬上告訴我弟弟德晟,我說媽媽走失了,快去找。德晟從龍門口一路找到水
濂洞就是找不到媽媽。我媽媽雖然在精神上有躁鬱症,但她的體力、腳力卻很
好,可以走很遠的路。父親重病時就告誡我們,一定要看好媽媽。沒想到媽媽
真得走失了,我們心理很難受。
當時有宗親批評,「哪裡有可能找不到人的道理,是沒有認真找!」聽到宗親這樣
的話讓我們很難過,但我們也不能怪他,因為宗親不了解狀況。我們在媽媽走
失的第一時間就已經報案,甚至派出救難協會的人到處去找。後來電視台新聞
主播沈春華的幫助失智老人回家的節目,我們也去刊登尋人啟事的廣告。而台灣
各宮各廟,能問的我們都問了,甚至有人說花蓮某間廟很靈,我們也專程去花
蓮問神,但就是一點消息也沒有。
我太太那時在南庄讀補校,媽媽走失後我太太無心讀書。心裡一直掛念媽媽的
安危。補校同學就安慰我太太說不用再找了,不可能找到的,放下心理,回歸
正常生活才要緊。那時很多傳言,有人說是被大水沖走了,也有人說可能回上
砂了。我知道回上砂是不可能的,就算我媽媽回到上砂,一定會被錦忠叔公認
出來。
至於被水沖走一事,在我媽媽走失八天以後,的確有一個颱風來。但颱風來之
前八天來,我們全家上下不眠不休去找。我媽媽曾經攔過別人的車,有幾次都
是好心人把我媽媽平安送回來。我們讓媽媽戴手環,手環上有聯絡資訊。但都
被媽媽剝掉了。
其實,我媽媽可能太依賴我爸爸了,這是我爸爸重病之後,我媽媽精神上也隨
即承受不住的原因。因此我媽媽就算知道老公已經死了,她還到處去問別人有
沒有看到她老公。但也有可能是遺傳。我大陸的舅舅也有精神方面的問題,會
常常走到外面不知道怎麼回家。
我今年76歲,我媽媽自從失智後,曾好幾次要打我,甚至說要向我下跪,要我
同意她某些不合理的事。我只好閃開,但她畢竟是我媽媽,她走失這件事是我
一生最大的遺憾。我媽媽失蹤即將屆滿20年,至今法院的判決還未出爐。但我
們有計畫要利用修繕我父親在復興墳墓的機會,把我媽媽的銀牌放在父親的旁
邊。但今年沒有好的日子,必須等到後年(民國106年)才能完成這個心願。
我曾回上砂三、四次,但以前和我們家熟識的老人都死了,上砂年輕人我們不
熟,再加上台灣這邊沒有伴,我並不想回去。至於我們家在上砂的老屋早都塌掉
了,我們那邊的兄弟也都蓋了新屋,也不太需要我們台灣的親戚幫忙。至於祖
墳,大陸那邊的親人每年清明節都會去祭掃,我們也不用擔心。倒是頭份祠堂
裡供奉了我爸爸的神位,只要我還活著,除了我每次必到外,我每年都會要求
兒子、媳婦、孫子、孫女,「四月二十」、新春團拜一定要去祠堂拜「阿公太
」。我的後代不管日後成就有多大,都不能忘本,也不應忘了祖先的恩德。
留言列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