編按:大陸廣東上砂莊氏宗親遷往台灣以民國三十七年的規模最大,當時有莊姓、葉姓共十四戶人家一起搭船到台灣。目前居住在台北市伊通街的23代莊永盤宗長,對於當時的情況仍記憶猶新。故本刊特別專訪永盤宗長,希望藉由他的口述歷史,讓在台灣的上砂莊氏宗親更加珍惜彼此的緣份,互相鼓勵,追求更美好的生活。
問:上砂莊氏宗親當年為何決定來台灣?
答:1945年,日本戰敗投降後,大陸就由國民黨和共產業黨的鬥爭上場。上砂姓莊的有人加入國民黨,也有人加入共產黨,雙方鬥爭得很厲害。當時東西很貴。有幾家人本來要移居到南洋、馬來西亞。但馬來西亞較遠,台灣較近,又剛從日本手中拿回,人口較少,想說如果去台灣可能有田可耕、有事做,而且要回鄉也較方便。
問:當時如何離開上砂?
答:我爸(建忠)、我媽、帶我和弟弟妹妹一共五人。我四叔也要到台灣,他用擔子扛著行李,裡面帶了鍋子、碗筷和很多炒好的米子。一路走從上砂到徑下坐竹篙船,到河婆再坐小船到揭陽,到揭陽再換較大的電船至汕頭。到了汕頭大約等了二十多天才有船開往台灣。
問:從汕頭到台灣的航程順不順利?
答:從汕頭到高雄大約需要兩天的航程。船老闆是石林鄉人,汕頭開船後,又到繞平停三日。那船大約可坐一百多人。船尾放行李,船艙有房間可休息,大概往東開了一日,大家都沒吃東西,也暈船,不知到哪了,突然船的引擎停了。裕栓的弟弟裕麟,是在船上出生的,船老闆拿東西給裕銓的媽媽吃。聽有人用閩南語說「死呀、死呀」、後來就聽到有人哭,但我的眼睛睜不開,後來才知道原來坐隔壁河婆人的兒子死了,後來船員把屍體用草席包了往海裡一丟。船在走、浪又高,三秒鐘屍體就不見了。就這樣,船上有人出生,也有人往生。第二天大概中午十二點,好像看到澎湖。到了下午四點,就到了高雄。
問:渡海來台灣的過程中有沒有什麼發生什麼事?
答:現在住中壢的莊誠富的爸爸「漢哥」(莊文漢),他沒想到會在汕頭住了二十多天,結果錢花完了,沒錢買船票到台灣。只好把10歲女兒在旅社賣掉籌措船費。那時葉嫩妹的爸爸也沒錢,也想把葉嫩妹賣掉籌船資。但嫩妹一直哭鬧不願離開父母,還好文漢哥賣女兒的錢有剩餘,可借給嫩妹的爸爸。於是嫩妹就沒有賣掉。嫩妹的爸爸當時很感激文漢,說到台灣賺了錢再還給他。後來漢哥想找回女兒,想問汕頭旅館的老闆,不過老闆回上砂後,被批鬥得很厲害,沒多久旅舍經營者死了,旅舍也倒了,找女兒的線索全無。嫩妹的媽媽姓莊,叫莊藻小叔。後來嫩妹長大嫁給莊快成的兒子莊參賢,生了頌祊、貴祊、子祊三個兒子。
問:你們到了高雄上岸後接下來呢?
答:我們到高州旅舍住一晚,第二天早上吃了早餐,錦源的爸爸永賜就帶我們去銀樓換錢,官金券三千萬換十元的金元券。我們帶的錢只剩十元金元券,但可換一萬八千三百五十元的台幣。我們買了車票,搭火車到竹南。到了竹南,已是半夜。我們這些從上砂來的鄉巴佬沒搭過火車,一到了竹南,大家去搶行李。不知道火車服務員會幫我們把行李拿下來,結果行李員看我們一搶,行李員緊張也亂打亂丟,結果很多人的鍋子都摔壞了。
問:你們到了竹南是半夜,後來呢?
答:我們在車站睡到天亮,我們一家五人在竹南吃五碗粄條,其它姓莊的在開船前,吃一點粥後,就好幾天都沒有吃什麼,因為身上也沒錢。我們在竹南等到下午兩點才有車往南庄,我們都在龍門口下車。我記得那時是一九四八年(民國三十七年)農曆十月二十六日,上砂來的莊姓人到龍門口下車後,一看龍門口連個店都沒有,天氣又冷,家鄉話說是:「迷風雪雨」,很多上砂來的婦女都哭了。因為龍門口的環境和她們的理想相差太大。
問:到了南庄龍門口第一晚是如何度過的?
答:當晚我們幾家人各自找地方安歇,我們住過莊光彩家裡好幾晚。這十四戶人不是都姓莊,也有姓葉的(例如葉嫩妹一家人),有些人在龍門口買水粄吃,各自用上砂帶鍋子煮食。在龍門口的莊氏宗親除了我一家人外,還有拔哥一家、裕濃一家、永康(從廈門來)、添茂、永細(上砂活動村人,兒子莊妙雄現在住湖口)、管茂、祥如(旭賢的爺爺)、鼎茂(凡賢、利賢的爸爸)。
問:在龍門口的生活怎麼樣?
答:到了台灣以後,和大陸無法書信往來,有十幾年完全不知道大陸家鄉的情況。來龍門口第三天,我就被三灣的人找去牧牛(客語:掌牛),有人告訴我獅山下的上北灣有廢棄的瓦窯,可以住那裡。利賢一家人、管茂、添茂、裕濃、永康、肇拔、頂源的爸爸聽說大山有工作可做,就去做,大山(下北灣附近的)有工寮可住,那是有車路,有台車的軌道。
問:為什麼上砂人要到龍門口落腳?
答:莊參賢的爸爸莊快成,曾向南庄「獨立口」(地名,位在台灣苗栗縣南庄鄉獅山村12鄰)的人買鋼筋回大陸蓋房子,獨立口的人也曾回過上砂祭過祖,所以上砂人才知道有一些宗親到台灣後住在南庄、龍門口。我們來其實就是要找他們,但獨立口的莊氏宗親一看大陸來了十四戶人,很害怕上砂的同鄉來「打秋風」(見人富足想分點飯吃),因為他們都有山、有茶園。不過我們到台灣後主要還是靠自己做苦工謀生,才能求得一家人的溫飽。
問:你自己又是怎麼走過來的呢?
答:我小學沒畢業,身體又弱小,在鄉下,我看了很多,在新竹縣尖石鄉的新樂我挖過煤炭。油炭好挖,二氧化碳受不了可逃走。但礦坑的Ch4(甲烷)氣體最毒一聞就倒。我們南庄包了工,找了很多退役軍人去挖。我們看礦坑很多退伍軍人娶了原住民女性。但男人死了,家屬領了十幾萬的賠償就走了。我想,礦坑的工作太危險了,我挖煤炭存了三萬元就到中壢改作生意。賣菜、賣水果,結果不懂生意秘訣,又帶著小孩,四年就花掉二萬元。所幸天主和祖宗保佑,我夫妻生活小康,兒子偉源、女兒淑芳、淑君都很孝順,現在也都有美滿的家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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